呜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呃呃呃呃呃
33.
打了两天的吊瓶,黄明昊烧退了,只是嗓子还有点哑,人没什么精神。回学校那天正好赶上数学随堂考,有一大半知识点都是新内容,被他生病错过了,他靠在座位上,喉咙还隐隐作痛,对着那些线段、自变量和已知条件毫无头绪,最后勉强写了几道小题,连蒙带猜,主要是自尊心作祟,不想就这么交白卷上去。他在班上人缘好,周围有同学主动给他留了笔记,考完以后他把笔记拿出来,蹙着眉头往课本上抄,课间操他也没下去,留在教室里继续弄笔记,结果班上人还没从操场回来,两个校队队友倒来找他了:
“黄明昊!”
他抬起头,看到丁泽仁和毕雯珺倚在教室门口,看教室里没别人,就双手插着裤兜跨进来了。
“真生病了啊?”丁泽仁拉开他前面座位的椅子,腿一抬跨坐过来,“看你这两天微信上都没动静。现在好了?”
“怎么,你俩来慰问我?空着手?”
“我带个球给你要不要?”
毕雯珺很嫌弃地模拟了一个冲他扔球的动作,他抬手接住,朝空荡荡的教室前方把并不存在的球给丢走了。虽然表面上还是嘻嘻哈哈的,但从二人的眼神交换和动作姿态中黄明昊能看出,应该是有什么事要来问他。
“你是不是烧得还挺严重的,那天给你发微信打电话都不回。”丁泽仁轻轻踢了踢他的椅子,“去医院没?”
“去诊所吊水了。”
“坤哥陪着你的?”
黄明昊扬起眉毛,面无表情地停顿了片刻,才“嗯”了一声。
“正廷说礼拜五晚上他问他,说你出门忘拿手机了,一直没回去。”
“哦,没有啊。”他向后仰,靠在椅子靠背上,“就出去买个东西,后来回去了。你俩不去做操?今天升旗诶,不怕点名?”
“你不也没去么?”
“我是半个病号好吗,批准可以不去的。找我到底什么事?”
丁泽仁看了看毕雯珺,毕雯珺又看回丁泽仁,他神情不自然地抬手摸了摸鼻子,装作不经意地说:“昨天我俩还有队里几个人,来学校踢球,碰到科大的人了。”
“科大体育系的。”毕雯珺插了一句,“过来不知道具体想干什么,还问到你了。”
黄明昊靠在椅子上,望着他们俩,眉头轻轻皱起,流露出恰如其分的疑惑神色。
“就上次我们去那边体育馆打比赛,后来临走的时候,你跟坤哥不是跟人起了点冲突吗,那人前两天被打了,好像还挺严重的,进医院了,感觉可能是因为你们那次,他哥们儿现在在怀疑跟你有关系。”
“然后呢?”
“然后他们也不知道你名字,就说要找那天戴发带的那个。一看就是来找事的,我们没跟他们废话,反正那天来踢球的人不少,我们多找了几个高三的把他们赶走了。“
“他们提蔡徐坤了吗?”
“啊?”丁泽仁愣了一下,“没有。怎么,真跟他有关系啊?”
“跟他没关系。”
黄明昊摇摇头,坐起来转身面向桌面,把笔记本翻回到之前摊开的那一页。看他这副样子,毕雯珺急了:“你们那天到底怎么回事啊,怎么能怀疑到你头上?”
“你们不用管了,下次他们再来,有什么事当面问,反正怀疑的是我,跟你们都没关系。”
“不是,你这话什么意思啊?”丁泽仁提高了嗓门,“他们既然来问,肯定就是还没搞清楚是谁,要么是那个姓康的还没清醒,要么就是他自己没说,我都问过杰哥了,康那个人本来就惹过一堆事情,大学城那边想搞他的人多了去了,你一个小屁孩替谁揽责任呢?”
“我没替谁揽责任啊。”黄明昊哧一声笑了,从本子中间拿起笔,“我就是说,他们要是再来找,想问什么,我去跟他们说清楚,你们不用护着我,没事。”
“我怎么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呢?是不是跟蔡徐坤有关系,你想替他打掩护啊?”
“我说了跟他没关系啊。”
“你怎么确定跟他没关系?万一有,他没告诉你呢?”
黄明昊抬起眼睛,手里握着笔,仿佛这会儿真的还有心思抄笔记似的:“行,那我今天晚上回去问问他。”
这句一出,对面两个学长被噎得对视了一眼,又不知道该怎么把问话继续下去了。教学楼外伴随着学生下楼站队的进行曲的广播声停止了,接下来便是奏国歌升国旗,两个人没再问什么,叮嘱了他几句最近训练的事情,便站起来走了,他坐在位子上,望着教室敞开的门,升完旗之后是学生会发言时间,他安安静静地听着,脑袋里还在想早上的事,早上出门前他听到蔡徐坤在卧室接电话,是租房中介的,从他去诊所打吊瓶那天起蔡徐坤就开始找房子了,不知道今天晚上要去看的那间具体在什么地方。
找房子这件事,蔡徐坤没主动再跟他谈,跟中介发语音讲电话时也尽量避着他,不知道是在瞒着他还是在骗自己,好像这样一来黄明昊就真的不会察觉到一样。黄明昊没问他,也没说什么,他在等,等蔡徐坤什么时候准备跟他妈妈联系,蔡徐坤就算打算瞒他瞒到搬走前那一天,也不可能不提前跟他妈说清楚,在对待和黄明昊合租当陪读这件事上,蔡徐坤始终抱着一股以成人自居的、过于正式的责任感,这样的人,要他主动提出毁约,放弃履行最初口头说好的遵守,哪怕是理由暧昧的迫不得已,也仍然充满了负罪感。
他讨厌蔡徐坤这种负罪感,更讨厌自己比蔡徐坤小了的这几岁。可要不是因为小了这几岁,他从蔡徐坤那里获得的,他现在仅有的,恐怕也都化成空了——年纪小带来的所有好处,全都已经被他超额花光,从他对蔡徐坤说出“喜欢你”三个字的那一刻起,剩下的便都是坏处,你还小,所以你可能喜欢错了人,你还小,当下的人生有更为重要的事情,你还小,所以当你任性的时候,需要有人狠下心来,去当不任性的那个。中午的午休时间,蔡徐坤发微信来问他有没有记得吃消炎药,他忘了,回了一句“吃过了”后,他去饮水机那儿接了一杯水,回到位子上,从书包里翻出一板胶囊,抠出来两粒,一口冷水吞了下去。蔡徐坤问他的时候正在出租车上,上午第四节课的下课铃一打,他就拿了手机和钱包冲出学校打车,中介最近给他找了几个小区,只靠周末看房时间不够,所以只能把平时午休的时间也充分利用起来,他今天看的这间还行,位置和价格都过得去,虽然房况差了点,但他找得急,只求能尽快搬,也就不打算计较那么多,车子靠近学校大门时他就听到里面传来了上课铃,迟到了几分钟,下午第一节课是班主任的,他站在教室门口涨红了脸,小声解释说是去看房子了,班主任不悦又疑惑地盯了他一会儿,最后没说什么,放他进去了。
“在找房子?”还没等他坐稳,周锐就凑过来低声问,“你不是跟黄明昊一起住吗?”
蔡徐坤含糊地“嗯”了一声,手忙脚乱地把课本拿出来,不知道是真的没听清,还是故意忽略了后半句问题。课上不方便细问,周锐一直憋到下课,才忍不住整个人转过去:“喂,你找什么房子啊?准备一个人租了?”
“嗯,这两天在看。”
“黄明昊呢?”
蔡徐坤还在低着头看他那本教辅,咬着嘴唇沉默了几秒,犹豫地抬起眼睛:“我跟他商量了下,觉得还是分开住方便一点。”
“哈?”周锐困惑地眯起眼睛,“什么意思,你俩吵架了?他前两天不是在生病吗?”
“没有吵架。”
“那干嘛搬走,之前不是住得好好的?他妈找到别的人陪他了?”
看蔡徐坤的表情,应该是跟黄明昊家里无关,周锐这边脑子转得快,又想起了最近跟朱星杰聊到的事,忽然扭过头来——那个康胜闻前阵子被人打了,科大体育系的人还跑到省示范去问东问西的,他想到那次黄明昊来接蔡徐坤下自习的事,越琢磨越觉得蹊跷。
“你看的哪边的房子?”
“广元路那边。今天自习我不上了,世纪城那边还有两套,我跟中介约了今天晚上去看。”
“今晚老陈要讲卷子,你也不上?”
蔡徐坤摇摇头,没再说什么。前两天因为黄明昊生病,他也请了假,最近又四处看房子,耽误了午休和晚自习,说上课没受影响是不可能的,但实在是兼顾不来,就只能先退而求其次了。傍晚一放学,他就背着书包跑到校门口打车,世纪城离得不算远,但因为晚高峰路上有点堵,跟中介碰面时已经快八点了,看完出来九点了,回去的路上他终于强迫自己开始思考那件横亘在他心上的事,既然都决定要搬走了,他该怎么开口跟黄明昊妈妈说。
他拿出手机,焦虑不安地望着车窗外的夜景。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时,屏幕忽然一亮,是语音通话的请求,是黄明昊妈妈,看得他指尖轻轻一颤。
“喂,阿姨?”他从车子上下来,把书包拽到肩上,“你好你好。嗯,我下自习了……就快到家了。”
他一开始以为是黄明昊跟他妈说了什么,几句话听下来发现并不像,对方只是惯常地问了一些事情,他最近怎么样,昊昊最近还好吧,S市这几天是不是转暖了,他们两个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。可能是出于天生的敏感,或者是从小不知不觉培养出的探察大人情绪的本领,蔡徐坤觉得手机另一端的长辈和此时的他一样,心里似乎都压着什么事想说,但因为不知道从何说起,才装作若无其事地在那些可有可无的问话上兜圈子。
“对了啊,小坤,有个事情阿姨不知道方不方便问问你。”
“嗯,您说?”
“我们之前说的是,你跟昊昊一起住到今年六月,对吧?过得也真的蛮快的,一转眼大半年都过去了,我早就说要抽空过去看看他,也一直没抽出时间……我就是想跟你确认下,你到时候是不是一考完就打算回K市过暑假,还是准备继续在这边留一段时间?”
“我……”蔡徐坤愣住了,他还没考虑过这个,“我、我还没有……”
“还没定是吧,没事,我就是随口一问。不过剩下这三个来月,你肯定是留在K市的,对吧?”
“阿姨,“他越听越觉得疑惑,“是有什么事情吗?”
出乎意料的,他听到对方低低地叹了口气。这种叹气声他很熟悉,是大人们身为父母所常备的一种表达方式,每当被使用的时候,孩子最好就做足准备,去迎接一条会让他们伤心、气恼、沮丧或失望的消息。
“这个事情按理说我不应该跟你讲,不合适……你也不要多想,我跟你讲,只是觉得说要坦诚一点,你是个懂事的小孩,我把你当大人,有的事情黄明昊他现在可能理解不了,但你或许能理解。”
蔡徐坤抬起头,在一盏路灯前缓缓停下脚步。
“我跟他爸爸协议离婚了。生意上的问题,现在主要是为了止损,我跟他爸爸已经谈清楚了,不会打官司,流程什么的,律师那边都已经在走了。”
他站在那儿,望着被灯光勉强照亮的那一小块柏油路面,错愕地轻声问:“黄明昊知道吗?”
“我们没跟他讲,不想影响他学习。他爸爸过一阵子要去国外,短期内不会回来,我这边也忙得已经没办法了,不然也不会隔了这么久才跟你联系……今年暑假我跟他爸爸可能都不在国内,顾不上他,所以说我就想问问,如果你高考完不立刻走,我还能让他跟你再住一段时间,如果你考完就打算搬走,那我现在就得提前做做打算,看把他送到哪儿,或者看能不能找到别的人过去陪他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蔡徐坤往前走了两步,又转过身来,在惨白而昏暗的路灯灯光下反复徘徊,“可是这么大一件事情,你和叔叔确定要瞒着他吗?他也不是小孩子了,他十六岁了,我明白这个是你跟叔叔的私事,没必要征求他的意见,他同不同意也改变不了什么,但是——”
“我知道你的意思,小坤,你想说的阿姨都知道,但我们也是为了他好,不想影响他,他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,少一点烦心事是一点。”
他还想反驳,但出不了声,“为了他好”这四个字堵在心头,既像是一句开解,又像是一句嘲笑——难道他自己不也是打着这个幌子在做同样的事吗?为了黄明昊好,所以想要搬走;为了黄明昊好,所以不肯正视那番表白,更不敢面对自己想要去回应的渴望,至于这是真的全然无私,还是在借着“大人”的身份擅自做决定,企图逃脱内心早已隐隐承认了的某项罪责,直到最终挂断语音,他心里都没能想清楚,要离开黄明昊自己搬出去住这件事,也没找到合适的时机提出。进了楼道后他没立刻上楼,在通往地下室的楼梯转角里呆了一会儿,他回想起去年刚住进来那天,黄明昊从楼上跑下来帮他拿行李,当时还染着黄头发,喊他“蔡徐坤哥哥”时嗓音软软的,有点小孩子气的害羞,明明只过去了不到一年,却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了。
他抬起头咳嗽一声,唤醒楼梯间的声控灯泡,佝着背一步一步往楼上走,书包也变得很重。从年后开学到现在,一连出了很多事,他和父母的冷战,康胜闻的要挟,黄明昊的表白,每一出都和那件伤他最深的事件有关,之前半年的平静和快乐不知具体从哪一刻化成了泡影,或许是从在科大遇见康开始,又或者是从黄明昊承认看过那些东西开始,他感觉自己做了很长一个噩梦,中间醒过来短暂的一阵,等到回过神来时,才发现噩梦的影子尚未远离,只是潜伏在暗处,时刻伺机拉他陷入。
拿出钥匙开门之前,他把额头贴在冰凉的门上,疲惫地闭上眼。如果能回到去年就好了,回到他和黄明昊刚刚认识的那段时间就好了,他缓缓睁开眼睛,把书包从肩上放下来,拿出钥匙把门打开,客厅的灯亮着,静悄悄的。
他跨进去脱鞋,反手带上了门,小孩房间的门虚掩着,应该是在写作业。他到现在还没吃东西,可能是饿过头了,已经感觉不到饿了,冰箱里还剩一盒牛奶、几罐啤酒和一些生鸡蛋,他觉得有点口渴,就拿了一罐啤酒出来,走到沙发前打开喝,喝了几口坐下来,拿出手机看之前中介发给他的电子合同,他这边只要签了,直接网上付款,房子就算租下来了,他低着头犹豫了很久,最后还是签了。
喝完啤酒、签完了租约,他拎着书包走进卧室,开始收拾东西。他的东西不多,各种课本和教辅书占了绝大部分,很多都是来了S市之后买的,他去厨房找了个干净的纸箱过来装,书装完了,再收拾衣服什么的,他把行李箱打开在地上,蹲在一旁把衣服往里面叠,隔壁传来椅子滚轮在地板上滑动的声音,他的背一僵,有些局促地抬起头来,黄明昊走到他的房间门口,站在那儿望着他。
小孩没问话,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。他低下头,手里抓着一件卫衣的袖子反复地捏,大概是蹲了太久,起来时动作太急,他还没站稳,只觉得忽然一阵晕眩,身边又没有能抓握的东西,黄明昊本能地跨过来扶他,两手并用地抓住他,他趔趄了一下,拼命让自己站稳,短短几秒钟过后,模糊的双眼又恢复了清晰。
“谢谢……”他窘迫地往后退,“刚才蹲太久了……”
他的本意是急于证明自己没事,只是一时头晕没站稳,而表现出来的,不免有点像是为了让小孩放开。黄明昊愣了一下,没有动弹,只是抬着眼睛看他,什么表情都没有。
“你找到房子了?”
蔡徐坤低着头,连“嗯”都没有嗯一声。本不是多么难以承认的事,他有充分的离开的理由,那天晚上就已经把话说开了,他不知道自己在愧疚什么。
“这边的房租,我的那一半我会继续付的。我还没跟你妈妈说,这两天我会尽快——”
“你不用跟她说了。”
他抬起头来,眼前的小孩转开了脸,没再继续看他。
“反正她最近很忙,也不会来这边看。不告诉她,她不会知道的。”
“但是——”
“他们要离婚了,根本顾不上我这边的事。不用跟她说了。”
蔡徐坤睁大了眼睛,嘴唇微张,“你怎么知道”这句愚蠢的问话,差一点被他从喉咙间被挤出来。
“他们跟你说的吗?”
小孩摇头,两只手揣进肚子前面的卫衣口袋里,往后退了几步,倚靠在门框边上。
“不用他们告诉我。很明显了,我上个月就知道了。”
他勾起嘴角笑了笑,大概是想表现得对此并不在乎,但自己也感觉到有些勉强,所以收起了笑容,没再说什么。他又看向地上的行李箱,还有那个堆在墙角的装满书的纸箱,蔡徐坤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,下意识地想挡,但小孩没再打量,而是揣着口袋转身走了,回了自己的卧室,留蔡徐坤一个人站在那里。他独自发了会儿呆,又花了将近半个钟头的时间,把行李箱整理好,乱七八糟能收的也都收好,最后只剩下一些还需要留着度过今晚的东西,充电器、睡衣、被子枕头,等到折腾完了已经快十点了,他还有一堆笔记没复习、一堆卷子没做,去客厅拿书包时他匆匆望了黄明昊的卧室一眼,小孩趴在书桌上,像是睡着了,他走近过去,在门上轻轻敲了一敲,小孩没动静,他放下书包,放缓脚步走了进去。
“Justin?”
没有动静。他不知道小孩是真的睡着了,还是只是不想理他。他走到他书桌边,抬起手,半天都没有落到他的肩上,最后收回去了。
“Justin。困了就去床上睡吧。”
小孩转动了一下脸,脑袋上的头发也跟着轻轻晃了一下。他缓缓支起脖子,弓着背坐起来,眼睛里有点红血丝,除此之外毫无睡意。蔡徐坤本来想走,一转眼瞥见他摊在桌上的英语习题册,打开的是最近批改过的两页,错得有点多,全都一一被红色墨水笔圈了出来,他伸过手想拿来看看,被黄明昊按住了,按住、抽走、合上,塞进包里,全程一句话都没说,也没有使出多大的劲,安安静静的,已经不像是在赌气了。
蔡徐坤觉得有点难受。他想再跟小孩说说话,但小孩不想理他。
“你晚上药吃了吗?”
黄明昊停顿了片刻,显然是忘了。他拉开椅子站起来,走到客厅里去找水,他们的矿泉水喝完了,没找到,就用杯子接了半杯生水,走出来看到茶几上放着一罐打开的啤酒,拿起来掂量掂量,还剩一点儿,把水杯放下,捏着啤酒罐走回卧室,从书包里翻出了消炎药。
“你干什么?”蔡徐坤皱起眉头,走过去把酒从他手里拿走,“我去倒点水。”
“水喝完了。”
“厨房是没有开水壶吗?”他把易拉罐往背后的书桌上重重一放,“你等会儿。”
他去厨房接了半壶水,接上电源,很快烧开了,他端了半杯出来,发现黄明昊已经就着那剩下的小半罐啤酒把胶囊吞了。委屈变成了生气,他转身回厨房把那半杯水倒了,黄明昊走出来,把空易拉罐扔进客厅的垃圾桶,转身进了他的房间。他走到房间门口,望着小孩在靠近行李箱这头的床边坐了下来,没干什么,就只是垂手垂脚地坐在那儿,落寞的、近乎冷淡的,好像对于他要搬走这件事,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。
“在哪边,你找的房子?”
“世纪城。”
“那我还能接你下晚自习回家吗?”
“嗯?”蔡徐坤以为自己没听清,“什么?”
“以后你晚自习完了,我还能接你回去吗?回你新的住处。”
蔡徐坤张开嘴唇,只觉得嗓子有些颤抖。他现在不管说什么,可能都会伤人,所以他只是摇头,看着小孩的眼睛摇了摇头。
“那你还会来看我训练吗?”
也许不会了。但这次蔡徐坤没舍得摇头。没摇头,也没点头,看他的眼神,黄明昊得到了答案。
“我还可以给你发微信吗?”
“如果有事情的话。”他试图让自己的嗓音平静而温柔,但听起来的效果只能勉强算是不颤抖,“如果没有什么要紧的事,以后还是尽量不要联系了。”
黄明昊望着他。他转开视线,躲开了好一会儿,等到重新看过去时,发现小孩还在望着他。
“对不起。”他脱口而出一句道歉,刚出声就后悔了,但这句话太短,收也收不住,听起来像是短促的呜咽,为了补救这声狼狈的、不完整的道歉,他又重复了一遍:“对不起。”
在意识到自己嗓音不对劲,鼻腔也酸涩得喘不上气时,他迅速抬手抹了下眼睛,以防有眼泪流出来。他的反应是对的,眼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湿润了,他用掌根使劲揉了揉,看上去只是困倦了似的,黄明昊从床边站起来,跨过行李箱走到他的面前。
“你这样,好像是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一样。”
他忍住了眼泪,冷淡地摇摇头。他想抱住黄明昊,抱住,甚至轻轻地亲吻一下,他被这股念头吓到了,禁不住往后退了半步,小孩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,看着他退到了墙边,干脆也往前半步跟上去。
“可我还是喜欢你。”他握住拳头,没有怒意,只是觉得手有些僵硬,所以试着握紧了一下,“今天一整天,从早上,到现在,都是喜欢你的。我自己也不能控制。”
如果足够明智的话,蔡徐坤现在就应该转身走开了。可是他想听下去,哪怕是他没资格听的话,他也舍不得推开,每一句他都想听下去。
“如果可以控制的话,我现在就立刻不喜欢你。一点都不想再喜欢你了。”
是该点头还是摇头?对于这样的话,蔡徐坤失去了应变的能力。他知道黄明昊说的是实话,知道黄明昊是真的喜欢他,也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再喜欢他了。
人们经常说,首先表白的那个人,就失去了主动权。蔡徐坤现在才意识到,这句话是假的。
失去主动权的人是他。
说出口的喜欢,也可以被收回去。等到黄明昊不喜欢他了的那天,他便只能接受,什么都做不了。
而他已经无法想象那样一天的到来了。
他无法想象,不再被黄明昊喜欢着,是什么感觉。
那么,至少眼前这一刻,是可以珍惜的,是最后可以抓住的机会。或许一旦错过了最后这一刻,等到小孩清醒过来,迷恋的心情就会消散,会有那样一天的,他知道肯定会有那么一天,既然如此,他接下来想做的事,应该也就稍微有了几分被原谅的借口。
他抬起手,握住黄明昊一侧的脸颊。拇指的指腹划到耳后,没入了男孩柔软的发根,他凑过去,极力控制着不让心脏从胸口里跳出来,另一边的手也托住男孩的后颈,轻柔到颤栗地,用唇尖递上一个吻。
未完待续